白马沐恩

【许音生贺】恶之花

  若你天生貌不惊人,何不选择花钱打扮。

  柔滑肌肤,香气四溢,青春是最好的化妆品,哪怕其貌不扬亦能装点妥帖。更何况是惊心动魄的大美人。

  一件体面的白裙,一双小洋靴,发尖萦绕栀子花香味,年轻的身躯稍施粉黛,展露出的芳华便让十七岁的庄雪尝尽了甜头。

  漂亮多好?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庄雪不由得感叹一个假期兼职赚来的零用钱支撑起了她人生第一次蜕变。

  她画上了和“姐姐”一样的妆容,穿上了和“姐姐”一样的衣服。甚至于那个向她走来的男孩也一时间辨认不出区别。

  “许音!这里。”他向着远处挥了挥手。

  向着她而来的他多好啊。是耀眼的阳光,是流连忘返的风景。现在她就处于他身旁。

  她要好好感谢“姐姐”。

  

  *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

  在故事开始之前,先介绍一番千禧年间的九江西郊新世纪乐园。

  千禧年初,新海市经济的蓬勃发展也带动了相邻九江市,高楼林立,百货商场遍地。与经济高速发展成正比的是娱乐需求上升,西郊新世纪乐园在此应运而生,即使是夜场也依旧热闹非凡。

  当许音抵达繁星下新世纪乐园时,夜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于他逆行。一位白裙的娇小女孩儿顺着人流快步冲着他走来,她的裙摆上忽明忽暗映照着乐园的霓虹灯,醒目地对许音挥舞着手臂。

  “这可真不好意思,我不太熟悉这一带的路,耽误了一些时间。”许音不好意思道。

  “这当然不是问题,我也才刚到。”

  女孩儿走得更近了,她抬头踮脚,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这无意是一双好看的眼睛。那双瞳仁的形状像葡萄,颜色仿若秋日的枫叶。他能在她的眼睛中看到大片大片的悬铃木,黄褐的叶子铺满小路遍布山脉,在淡薄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是多少距离?目测小于二十厘米。许音暗想,他不好意思直视那炯炯有神的双眸,只得挪开目光。他只觉着自己胸口如同被重棒敲击的面鼓,咚咚个不停,只是尚未响切心扉。 

  许音被带领着,在乐园的街道上七弯八拐。庄雪就在他前方一两步带着路,属于年轻女孩儿的清幽的芳香萦绕鼻尖,从许音的视角看去,刚好能看到她的侧颜——她耳垂上别着一枚黑玫瑰耳钻,闪闪发光。先前明明是白玫瑰的。

  

  那双哒哒哒的靴子终于停下了。

  许音被带到了一家甜品店前,女孩儿拜托他稍等,便慌忙进了店。再出来时,她看着“气宇轩昂”,带领许音直走向靠窗的双人座椅。

  “这位置可真好。”许音心想。

  往里看甜品店的过廊上挂着蔚蓝的风景画;木橱上放着据说是造瓷名镇来的瓷器,绘着绮丽的东方花纹;餐桌上素净的花瓶里依然插着花朵——应该是玫瑰。

  往外看街道旁夜间的霓虹路灯浮光笼罩着桂与兰草的花坛,芬芳馥郁在清空中微微荡漾。大道两侧的树伸展枝干如同巨人的手臂,在天空之顶交错成繁茂的农荫,覆盖满座新世纪乐园。 

  

  甜食店的灯突然黑了。

  烛光照进他的眸子,将他从赏景的专注中唤醒。

  “许音。”庄雪唤道。她双手捧着一份蛋糕,造型是一只可爱的黄鸭子。不用凑近能嗅到冰淇淋的甜腻,带上曲奇与可可的酥糖味儿。

  “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下的女孩儿再次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甜美而灿烂,成了一桩引火线,一触即燃的敲响少年人心扉的礼炮。

  
   浮于空中的水母灯的绚烂色彩,约会时不知何处响起的欢快音乐,色泽鲜艳的手作糕点摆满小桌…光怪陆离的一幕幕在他眼中疾速闪过,如夏夜盛典上烟火般炸裂成花,那些绚丽而美好的,让他感到别样的快乐。


  此刻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情感肆意燃烧于他的胸腔。

  被“爱”着,令他甘之如始。

  

  *
   提及庄家女儿,旁人只会评价庄雪能歌善舞,一手好才艺却保守、腼腆而内向。

  “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旁人记忆中的庄雪永远穿着那些老旧的黑裙黑衣,就像一道帘幕,年轻曼妙的女性躯体被无限包裹,难以挣脱。

  原本的庄雪只能做街面上的旁观者,美丽风光、路人羡慕永远留给其她妙龄女郎。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树荫下的影子,暗道里的老鼠,穿着永远是被母亲安排的:过时“时尚好看”黑裙黑衣与“能长个子就不买小”的大款体桖。

  庄雪的母亲告诉她,她过分在意容貌,只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学生的心思就该是学习、就该是为家人争光。”母亲如是说。

  庄雪乖巧答应。

  原生家庭的不幸在于,你以为你已经长大,是一个可以挑战人生恶龙的勇士,你以为你已经能独当一面,避开阴云,却也只是你以为。你可以开始如绿林侠客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风生挥斥方遒。可身边的人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悄悄观摩打探:你可曾经历过什么,让你眼底挥散不去那一抹伤心的阴云?

  然后庄雪便不自觉地想起那抹阴云——那是原生家庭带给她的熔于骨骼、刻在内心、流淌于血液的悲哀,她能想起那个不断争吵的家庭,想起那间名为“反省室”的小屋,她被关锁在里头,被强迫好好学习,自由、尊严离她远去,她被迫辗转反侧,聆听屋外欢歌笑语。

  她想起,未带钥匙锁在家门外无助徘徊,去借了邻里叔叔家电话,三通招不回父母,只得来一句厌恶的:“你去哪家做什么?”然后她在寒风中伫立,等待着父母回心转意。奇迹出现了,母亲带着众人匆忙赶来,她甚至能嗅到那未干的眼药水味,母亲抱住她痛哭,在众人面前开始声嘶力竭: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她说没有,却招来一记眼刀,众人安慰说孩子没事儿便好,她却被眼刀击败了,那眼刀落在她心口,在一片不知所谓种让她窒息。

  她亦想起,念书住校时,阑尾炎而不敢拨打家里电话,她苦苦撑了两天,撑不住了,电话的另一端却斥责她不能吃苦不能坚持,是装的厉害。是意志品质薄弱。那场炎症抽干了她的泪水,磨没了她的心。

  

  姐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她第一次被关入小屋的时候。

  当时她惹怒了母亲,她乞求、讨好、说满道歉的话语,仍旧成了地上俯卧的虫,只等一个重物下来,将她砸成稀巴烂。惶惶然之间她听见另一个女孩的噗笑声,那女孩站在房间角落,脸上挂着微笑,着装精致、举止优雅,衬得庄雪想起自己可悲的模样,不由得心头酸楚。

  自从第一次见到“姐姐”之后,庄雪的记忆便不再连贯,她的内核一分为二,一半有着姐姐的优秀贤淑,那一半的她摆脱了父母的厌恶,成了大家口中“温柔”、“端庄”、“好家教”的代表。

  可伤痕永远无法抹去,另一半的她便成了现在的她,现在的“妹妹”,矛盾、自卑、多疑而敏感,她不敢相信爱情,亦不敢相信人,她悲观而悯世,却意外遇上了那个男孩。

  光阴里,沐浴在阳光下,让人为之心旌摇荡的男孩。纯粹而美好。

  与她完全不同。

  她多爱他啊。可他只爱那个端庄优雅的“她”。

  他只爱她的姐姐!庄雪懊恼地想到。

  

  她是怎么知道的?请您悄悄吧,她亲耳听见的那些话语——

  

  *

  这是他们的第五次约会。

  地点在某处湿地公园,他们步行跋涉数公里,然后乘小舟,如行云上。

  “好累呀。”女孩儿这样说道。她坐在小舟另一头,语气酥软,像是无骨的猫咪,却依旧保持着坐姿的礼仪风度。

  她和之前显得不大一样。许音想。

  他们逐渐熟悉起来,许音知道对面女孩儿口中的“累”不单单是这次远足跋涉的劳累,更多来自于她的生活工作。它从未问过她在做什么,读书或者工作,故而他无能为力,但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改善她打心情。

  “我可以帮助你些什么吗?”他问道。

  他话音还未落,女孩儿已经拿了主意,拿起小野餐篮种的毯子披在身上。“当然不用,和您在一起已经让我非常开心了。”

  她笑道,手摆放下时,掠过耳垂上的白玫瑰耳钻,轻轻整理了一下褶皱起来的衣袖。

  女孩儿阖上眼皮,她的身影渐渐低沉,许音担心她时时刻刻会从小舟上跌下去。 

  男孩儿注视着眼前优雅的美人。凝视她的那一瞬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心悸,像秋季丰收晚宴时绽放的焰火。他想去触碰那一丝不苟梳起的柔软发丝,或许在她醒着时她会容许。他眼眸闪过复杂打神色,而就在此时。

  而就在此时,女孩儿睁开了眼。

  她显然是捕捉到了他那还尚未收起的神色。就像猎手逮捕初出茅庐的野兔,轻而易举。

  “您爱我吗?”她问道。带着稍许的愕然与惊讶。

  许音不由得愣住。

  他看见许多从来不曾了解的事物在对面女孩儿那张盛世容颜上一闪即逝,诱人探寻又无从追溯,恍然间已消失殆尽。也许直到他羁留尘世的最后一刻,才可能理解它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需要您现在给答案…,

  “”如果可以,轻下周六来我家一聚。”

  面对他的青涩无助,女孩儿笑了,她起身下了船,眯起的双眼如同月牙,清晨未破晓前的的浓雾遮住了冷杉和苔藓。

  “我(们)非常期待您的到来。”

  

  *

  “是的。”

  即使走出数步,庄雪依然听见背后男孩儿这样轻喃。

  女孩儿略带倦意的眨了眨眼,好似旧街近在眼前般有些严肃的活动僵硬的身体,刚才的优雅依然卸去,那个甜美的邻家女孩儿再次掌握了这具审题打主动权。

  “他爱的是姐姐。”庄雪暗想道。

  

  她眼框带上几丝淡红,悄悄揩拭着眼角的泪痕。 

  也许有的时候,爱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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